A Life Circle Within a 15-minute Distance

李維怡 (重建區義工、社區文化工作者) 

自從八十年代香房地產起飛,樓價就開始颷升。公屋都建在新市鎮,叫窮人離開市中心去開荒,到人口發展得差不多,交通網絡發展到一定程度,發展商就在開始在同區建貴價樓,建了貴價樓後,四處又房地產颷升,物價也升起來......如是者,雖然大量低收入戶的工作是在市區,但他們居住的地方卻要離開市區,造成生活的割裂之餘,每天更有大量時間在交通工具中渡過,大大減低了生活中的其他可能性。
 
在市區裡面的舊區,我們卻看到另一種可能,近年的社區保育運動也多多少少提出了這種可能性。可是,主流媒體一直都拒絕聽見社區保育是一個「階級問題」,只願意聽到那是無傷大雅的「保育問題」。可惜,連在其他社會運動中經常遭主流媒體扭曲的朋友,也有許多人聽信了主流商業媒體對社區保育運動的描述,任搞著社區運動的組織者講得口都爛,仍有許多人聽不明白。適逢編輯約稿,我便趁機講講古吧。
 
十五分鐘生活圈:
 
最初去到一些社區做訪問,常常聽到街坊使用「方便」二字。初時不甚明了:只為了「方便」,就要花上這麼多精力和政府抗爭?聽起來有點奇怪。
 
然而浸淫日久,終於明白了一個問題:每個人每天只有廿四小時,一個人的一生,到底應該用多少時間來賣給老闆和搭車呢?
 
文化就是一切政治、經濟、社會生活的總和,那就讓我講幾個街坊的故事吧:
 
深水埗順寧道租戶芳姑
芳姑一家四口是套房租戶,她是一名香港底層工人在大陸娶的妻子,暫住在深水埗長沙灣一帶的舊區。她兩個女兒在十五分鐘內可以步行上學,她自己在長沙灣食肆上班,步行約十多分鐘上班,途中會經過街市,就順便看看有什麼便宜菜的可買。下班後,又途經街市,買菜回家煮飯。如是她每天有好多時間照顧家人,而且,憑她在街市的精心研究,經常可以煮出三十元以內一家四口吃兩餐的菜。
 
深水埗興華街/青山道重建區劉成和油醬園
醬園有幾十年歷史,除了幾個老伙計在此為街坊調油弄醬外,也扮演了舊區小店舖的特色--小型社區中心。街坊總下來聊聊天又一日,而且一起在店內閑聊,也扮演了街道看守者的角色。他們做街坊生意,也可以靈活地切合社區需要。就如很多獨居老人不會一次過買大瓶醬油,一來貴二來無地方放,故劉成和會用小袋裝著一元兩元的醬油賣給他們。這就與買標準瓶裝醬油有分別--除了是方便老人家外,也令老人家感到有人了解他們的處境,多了一份人情。
 
已逝的囍帖街
利東街本來已印刷、囍帖而世界知名,客路除了一般囍帖利是封,更包括卡地亞、歐洲小國皇室還有國際大組織如紅十字會。然而,走進街裡,滿眼都是小本經營的中小企,而不是大財團,到底其中玄機何在?
第一是和建築有關,某個年代以前建起的樓宇是容許有工場的,故許多店都是前店後廠,在運輸和時間上省了一大塊資源。其次,由於印刷行業各有「專攻」,有人印刷有人印利是封有人燙金,做好印刷可以推車仔到旁邊加工,又有街坊價,又省了一大塊。其三,相處日久有感情,部份店主又住在利東街,煲煲湯送送飯,噓寒問暖少不了,有時機器壞不夠紙又可以去對面請求協助,有些後輩搞不妥的印刷難題又可請教老行專。最後,由於一街都是印刷,顧客很清楚來到就可以選擇,問一問店家,大家都知自己大部份都是生客,都是因群眾效應而來的生意。就如重建後被迫結業的老行專陳先生說:我只是一個蜆殼,再裝也是裝那麼多水,留下給別人撈撈,大家都有得食,咪好囉。
被迫遷後,2007年我曾與H15關注組一起訪問搬走的街坊,結果發現不是年老無法重新開業,就是生意大跌五至九成,或者遠走柴灣租工廈放棄門市。
這就是市區重建的「效率」了。
 
中環永利街的租戶呂女士
呂女士由父親一代起居於中環永利街,哥哥曾為山寨廠主,但後因全球經濟效應讓他們家道中落,家中又連接發生不幸,現在單身的她帶著有點過度活躍症的姪子過活。不幸地,她們所租住幾十年的房屋,在個人業主換成地產公司後,就非常無人情味,知道重建誓要趕走她們以搏取更多賠償。呂小姐最初交不起租金,只好搬遠些,但姪子經常回到永利街,街坊亦即印刷舖老闆娘見他可憐,就和自己的業主商量,看可不可以平租一個吉單位給他們,結果成功讓他們搬回來住。呂小姐由於住中環舊區多年,故上上下下都認識,這對她們的經濟造成了很大的幫助--呂小姐由於經常要帶姪子覆診,根本無法正常上班,街坊都知道她的狀況,一有散工就介紹給她,旁邊二手店的老闆又間中請她看舖,很放心地交給她一人打理,有時還把一些貨品送她。如果需要搬重的東西,附近又有街坊肯幫忙,所以說,如果她離開中環舊區,生活就真的成問題了。
 
中下層的效率
 
政府和財團近年常為那些龐大發展項目打廣告,什麼一小時生活圈半小時生活圈,必定要高速鐵路高速公路,建商廈建豪宅,還要往返中港。
 
可是,在市區的舊城區裡,我們發現街坊本來就有許多十五分鐘生活圈,而且不用浪費能源:用步行就解決了。許多低收入戶在舊區生活和工作多年,都建立了深厚的社區網絡,令他們的生活得到不同程度的支援。這些是社區內累積出來的、十分有效率的生活資本。
 
然而,這些中下層人民的效率,卻遭政府和全球一體化的意識中所謂的「發展」和「效率」所破壞。發展主義的「效率」的背後,就是許多人痛失家園,痛失多年建立的生活和人際網絡。未來20年內還有180個未知座落何處的重建區,新界東北也將大興土木,無權勢的人,只有陷於被人趕來趕去的不幸。被迫遷不只是空間上的問題,而是一個人無論用多少時間和努力去建立一些人際網絡或一塊耕作良好的農田,都很可能隨便被人連根拔起,浪費了他們的努力和時間。
 
換句話說,發展主義的不停拆遷,其實就是專揀了無權勢者的人生來浪費。
 
可持續發展
 
可持續發展不單是一個關於環保的議題。
即使在聯合國的定義中,可持續發展也包括環境、經濟和公平。(來到香港可持續發展委員會,那個「公平」就不見了,變了「社會」啦!)發展應該是朝向人人自由、平等的方向進發的,而「可持續」的意思,就是在已有生態的良好元素基礎上發展,改善既有的不良元素,而不是將已有的東西連根拔起。其實,近年為了應付香港的勞工零散化問題,已有許多學者和組織者,嘗試以社區經濟和社區勞工的概念去回應;而社區裡也出現了城市規劃民主化的聲音,這些不同的力量如何連結以致運動可以壯大,還有待各方友好琢磨琢磨!